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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藝合流與石濤畫論的禪美學 本文從本體詮釋學的觀點,以禪畫為例,闡明意境說的三個美學環節之本體詮釋。禪在中國流佈的過程當中,與中國的人文傳統逐漸融合,在藝術上,產生了「禪藝合流」的現象,綻放了文化史與宗教史的奇葩。尤其是禪的意境對於文人畫、詩詞、林園、音樂、茶道都曾產生本質底影響,本文特別就禪藝合流中的禪畫與禪的意境美學的關係,予以闡述。本文的獨特論點在於以禪藝合流的觀點討論了禪畫發展的三個階段,並提出禪的藝術形象論的「不即不離」,來說明禪畫的理論基礎,並在筆者的意境美學體系之中,闡釋石濤畫論的禪畫意境美學之體系。 因此,本文包含以下各節:
第三節 「不即不離」在禪美學的應用 本文所涉及的意境美學的相關研究相當廣,筆者已在本書另章中加以討論。關於意境美學的體系闡釋,參見本書的 <論意境美學與現象學詮釋學美學在台灣的發展>、<抽象與意境的融合: 當代書法美學的一個嘗試>和<渾之三義與道家意境美學>。又,關於意境美學與西方美學的比較研究,已另外寫出收入於本書的<崇高美學的重檢: 康德、海德格爾和中國雄渾觀的對比研究>。又,關於意境美學在詩學之中的開展等課題的研究,另有<海德格爾、詩禪一致與跨文化美學> 收入於本書之中。 第一節 禪藝合流 1 禪藝合流的脈動 中國的意境美學深受禪的影響,逸格的山水畫和禪畫表達了禪的意境。張育英在《禪與藝術》指出「意境與禪,在本質上具有一致性。意境對文人畫的影響,就是禪對文人畫的影響」 。皮朝綱的禪學研究指出,禪和藝術經歷了一個由分流而合流歷史 ,在逐漸合流的歷程中,逐漸釐清了禪的意境論與意境美學的共通基礎。黑格爾和海德格爾曾指出: 詩是藝術的本質 。因此,筆者以禪與詩學的交涉,來作為禪與藝術的交涉之範例。 第一,分流而溝通的時期: 在禪和詩學的交流的歷史當中,首先經歷了禪認為藝術是「不得其心,而逐其跡」的觀念衝突。中唐以前,固然有李白、杜甫寫作許多與一般禪觀相關的詩。而王維和皎然、貫休等人,在他們的創作中溝通禪與藝術,以此名世。王維且為境界派之唐詩之宗師,達到詩意與禪境融合為一的境界,王維又為後代之著重氣韻禪境與素筆的文人畫之始祖。但大體而言,他們雖然在創作上雖然溝通禪與藝術,但在思想上卻多只看到禪與藝術二者相異相妨的一面,並未提出禪和詩學的融合的較為完整理論。所以,這個時期可稱為禪和詩學的分流而溝通的時期。 第二,溝通而融合的時期: 晚唐之後,又經歷了「以禪喻詩」的禪與藝術的溝通。「以禪喻詩,莫此親切」的說法出於嚴滄浪 (1192-1245),此一說法在兩宋時期成為風氣,這和祖師禪的大興有關。祖師禪認為一切事物皆是啟悟的機緣,禪和詩的溝通與融合也因此就更為方便。「以禪喻詩」就是就禪和詩的相通之處加以比較,這又可分為「以禪參詩」和「以禪論詩」的兩種方式。「以禪參詩」就是用參禪的態度和方法來鑑賞詩歌作品。「以禪論詩」是就詩的創作論而言,就是用禪家的說法來評論詩歌創作的問題,如「學詩渾似學參禪」的提法。禪與藝術在這個時期由溝通而漸漸融合;所以這個時期可稱為禪和詩學的溝通而融合的時期。 第三,融合而合一的時期: 最後,禪與藝術又經歷了一個「詩禪一致,等無差別」的融合,在明清時代,形成「詩書畫禪一體化」的主張。王漁陽說「捨筏登岸,禪家以為悟境,詩家以為化境,詩禪一致,等無差別」 ,禪與藝術的融合,使得宗教證悟、哲學與藝術達到一體化的境界。所以這個時期可稱為禪和詩學的融合而合一的時期。關於禪與畫的融合,石濤自題山水畫:「論畫者如論禪相似,貴不存知解,入第一義,方為高手,否則入第二義矣」。 筆者在後面所闡明的「不即不離」的意境美學的提出,尤其是石濤的不似似之與一畫論,就是發生在這一個禪和藝術的融合而合一的時期。 禪藝合流的一個絕佳例證就是禪和畫的合流,也就是禪畫的興起和禪對山水畫的影響的歷史過程,對此闡釋如下。 2. 禪畫的歷史過程與禪對山水畫的影響 明復法師的禪畫研究區分禪畫發展的如來禪時期與祖師禪時期。首先,兩漢、魏晉六朝、隋與唐初等時代,在禪法流行的時期,於傳授觀法之時,將所觀之相繪出,這種畫不再拘泥於形似外物,而轉重神韻的描繪,也就是「傳神」。明復法師認為: 黃休復的<益州名畫錄>所說的「神格」顯然就包含了這種如來禪畫。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所說的東晉的顧愷之、北齊的曹仲達、梁代的張僧繇和唐朝的吳道子等,皆是釋道人物畫的著名畫家,是此處所說的如來禪時期的禪畫。 如果求語意的精確,則該說小乘禪、大乘禪與如來禪時期的禪畫。
這裡的禪畫發展史的三個時期,又和前述的禪與藝術的由分流到合流的三個時期是一致的。也就是說: 3. 曉雲法師論三種禪畫及其內在關係 底下運用創辦 (台灣) 華梵大學的國際著名畫家曉雲法師所從事的禪畫研究,來闡明上述這三種禪畫及其內在關係。這個內在關係可以分為三點加以論述: (1) 畫與禪的內在精神之相通。(2) 中國繪畫史發展脈動當中的文人畫與禪的關係。(3) 宋代以來方外人也投入禪境豁然的山水畫之創作之史實。以下分別討論這三點。 (1) 就畫與禪的內在精神之相通而言, 曉雲法師認為禪宗思想最能直接融匯儒釋道三家思想,而達到「畫意禪心兩不分」的意境,曉雲法師就此指出: 中國畫之發展及其演變,直接融匯儒釋道三家思想,而最能影響開拓中國畫藝境界者,就是佛教禪宗思想。禪宗之超越三眛,畫人之心胸灑脫,默契神會,如唐代,棲心禪悅,遁跡輞川而工詩書畫的王維,其<山水訣>云:「手親筆研之餘,有時遊戲三昧,歲月遙永,妙悟者不在多言」。這是畫人遊心物外而不被畫作者,可謂禪畫超越之機,「三品」而外之境。禪師謂心身脫落,露露堂堂,畫人所謂如置身太空,了然無礙,「畫意禪心兩不分」。 (2) 就中國繪畫史發展脈動當中的文人畫與禪的關係而言,曉雲法師認為唐宋山水畫之獨立與文人畫之興起,是受了禪的影響。淡遠空靈的山水自有禪機,因此可以說透顯此種禪機的山水畫亦是禪畫之一種。曉雲法師說: 中國自兩漢迄至南北唐而至初唐,可說是由政教藝術轉入佛教藝術之時期。政教藝術以人物畫為主,佛教畫初期以經典作題材,如本生聖行之事蹟,亦以人物為主。而唐宋山水畫之獨立,與文人畫之興,當然受到禪之影響。至此,尚簡淡,貴清新,於草略之筆法中,更促成中國水墨畫之特殊發展。而山水畫之作風,寸馬豆人,視人生渺如滄海之一粟。雖然山水之作,於六朝五代略見端倪,但畢竟到了唐朝王維之破墨、王洽之潑墨、宋米芾之水墨煙雲等,直師天地之奇變,而模仿雲霞月色, 煙波掩映,山水畫之妙,與人不盡之思。……山水禪機,「文字般若」,又以「天下名山多屬僧」,文墨之士與方外人香火緣深,詩畫研究與內典參求,更相增益。於是禪畫洒脫之靈機,煙生筆下,文人畫寄興之作,隨之而風尚。 (3) 就宋代以來方外人也投入禪境豁然的山水畫之創作之史實而言,曉雲法師指出方外畫人也創作了大量的山水畫佳構,如宋巨然、惠崇、明季之漸江、石濤、八大山人、石谿之方外畫人。用以表現山林意境幽遠,其禪境豁然,寫胸中逸意。所以,這些禪境豁然的山水畫也都是禪畫之一種。曉雲法師說: 而中國之詩人畫家,多好山水,詩人畫家寄住山林寺院結香火緣,多好山水,詩人畫家寄住山林寺院結香火緣,故中國畫家亦多契佛理,而亦影響方外人有機會對畫藝之觀摩。而唐宋禪家思想之興盛,更造成中國畫壇之獨特風格,以前以山水畫為背景之畫面,至此則寸馬豆人,純以山水為主要題材,人物於畫中,不過是點綴而已。視人生不外渺蒼海之一粟,微不足道;故謂中國山水形成之特質,乃中國人生哲學與佛教思想之表現。中國僧侶之山水畫,如宋巨然、惠崇、明季之漸江、石濤、八大山人、石谿之方外畫人,其所作大多數是屬於山水的作品,蓋宇宙空寬,山林意境幽遠,置身其間,禪境豁然,偶爾拈毫,非為畫作,但寫胸中逸意。 曉雲法師在此闡釋,宋代以來方外人也投入禪境豁然的山水畫之創作,他們的山水畫講求筆墨情趣,脫略形似,強調意韻,重視畫中意境的構造。因此,可以說,禪的影響,使得山水畫到達了逸品的層次。一方面,方外畫人也創作了大量的山水畫佳構,用以表現山林意境幽遠,其禪境豁然,寫胸中逸意。二方面,唐宋山水畫之興盛是受了禪的影響,透顯淡遠空靈的山水畫亦是禪畫之一種。所以,這兩方面的山水畫也都是禪畫的不同表現型態,表現了山水畫的高峰。
第二節? 禪宗的「不即不離」與禪藝合流的思想基礎 禪藝合流所需要的思想基礎,筆者在此以「不即不離」來進行本體詮釋。在這一節中,先就禪籍所論的「不即不離」展開討論,再在下一節中,闡釋禪的「不即不離」在明代與清代的禪藝合流的美學上的運用。 何名無念?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常淨自性,使六
因此,慧能的「無念」是「於念而不念」、「於相而離相」和「於一切法上無住」,於一切法不離不染、任運自在。一方面,慧能的禪包含著「般若即非」的本體詮釋的思維模式,二方面又包含著如來藏禪 (如來禪的一部分是「如來藏禪」) 的體用「不即不離」之說。 海德格爾在《藝術作品的本源》接近結尾處指出「一切藝術本質上都是詩」,相關討論參照陳嘉映《海德格爾哲學概論》(北京,三聯書店,1995) 第285頁以下。黑格爾指出「詩卻適合美的一切類型,貫穿到一切類型裡去,因為詩所特有的因素是創造的想像,而創造的想像對於每一種美的創造都是必要的,不管那種美屬於那一個類型」,參見黑格爾著,朱光潛譯,《美學》第一冊 (台北,里仁書局,1981),頁117。 參閱皮朝綱,《禪宗的美學》,第四章「不得其心,而逐其跡 - 禪與藝術在觀念上的衝突」。關於唐代的「詩禪交涉」,可參見蕭麗華的《唐代詩歌與禪學》,台北,1997,頁7-30;關於王維之詩與禪的關係,參見蕭書頁73以下,第三章與第四章。 關於山水畫與禪畫的相關討論,亦可參見曉雲法師,<般若思想、佛教藝術概說 – 淨化興悲何止人間之真善美>,收於曉雲法師,?佛教藝術講話?頁23-34,尤其是頁28-29;亦參見 ?中國畫話? 頁100-101<山水畫與方外人> 一文最後一節<文字般若與藝術三昧>。 關於石濤的生卒年有著不同的說法,明復法師的 《石濤原濟禪師行實考》(台北,新文豐出版社,1978年) 的<石濤原濟禪師行實紀年>標定為1630至1707年,明復法師書頁271以下。關於石濤的生年,李萬才的《石濤》(1996,吉林美術出版社) 第103至171頁的石濤年表的研究整理了此前的相關研究,李書指出: 傅抱石及俞劍華皆根據程霖生主編的《石濤題畫錄》中所載的「重午即景堂幅花卉」中的詩句來斷定石濤生於1630 (崇禎三年庚午),出版於1961年的鄭拙廬的《石濤研究》則以為石濤當生於康熙四十四年乙酉1705年。謝稚柳、鄭為做了進一步的考證,認為石濤的生年斷為崇禎十四年辛已,即1641年,以之為最終考證的結論,見李萬才的《石濤》第109頁。 ? 關於這兩種受禪影響的山水畫的區分參見曉雲法師,<山水畫與方外人>,收於曉雲法師,《佛教藝術論集》,流光集叢書 40,頁257-271,此處的討論見頁260。「中國山水畫南北朝已有眉目,至隋唐進入盛期,唐、宋之間便是中國山水畫之演變而至極峰,在這段時期 (唐、宋) 中國山水畫,可以說: 文人畫、禪畫之意味不同,文人畫是文人意識詩的境界,禪畫是般若味而超越文人意識禪的,可是唐宋之間,詩人畫家常在名山古剎與方外人結香火緣,詩的與禪的境界也有渾融,所以禪畫與文人畫可分亦可混而一談。不過事實上方外人的禪畫,禪味濃而詩意淡,文人畫是詩味濃而禪意稀,在畫方面很難界說」,參見曉雲法師,<山水畫與方外人>,收於曉雲法師,《佛教藝術論集》,流光集叢書 40,頁257-271,此處的討論見頁260;<山水畫與方外人>,亦收於曉雲法師,《中國畫話》。 對於法常所作的「觀音圖」是「帶有禪味的佛教人物畫」的闡釋,可參見黃河濤,《禪與中國藝術精神的嬗變》,頁337-340。黃河濤在此指出: 「實際上,禪宗佛性普在的主張,不僅使道釋人物畫成為參禪開悟的道具,而且也使山水畫成為了悟對象的機緣」(頁337),頗有見地。 關於山水畫與禪畫的相關討論,亦可參見曉雲法師,<般若思想、佛教藝術概說 – 淨化興悲何止人間之真善美>,收於曉雲法師,《佛教藝術講話》頁23-34,尤其是頁28-29;亦參見《中國畫話》頁100-101<山水畫與方外人> 一文最後一節<文字般若與藝術三昧>。 高居翰 (James Cahill),李渝譯,《中國繪畫史》,台北,1984,頁 84,「因此我們也就不想區分禪宗和文人畫之間有什麼不同了。其實這兩者之間是否能作一有效的區別,是否不應該被看成是同一種業餘畫家,可能都是問題。它們在風格上有重疊的地方,如果我們一定要區分它們,也許可以以其基本態度的不同而加以劃別。儒家文人比較知性的手法相對於禪僧的直覺手法」。 曉雲法師,<佛教禪宗與中國畫>,收於曉雲法師,《中國畫話》,流光集叢書 33,頁111-131,此處的討論見頁116以下。又,曉雲法師,<禪畫>,收於曉雲法師,《佛教藝術論集》,流光集叢書 40, 頁273-288 (曾刊《佛教文化學報》第一期,台北,1972年 2月),此處的討論見頁279-280。 《壇經》,般若第二;引文見大正藏48,頁350下。法海集記本 (《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一卷》): 「即自是真如性用,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見性成佛道」,見大正藏48,頁340上。
起來的 。《壇經》許多地方不用「佛性」而用「自性」,但意思是一樣的,只是「自性」更有「自覺」的涵義 ,「自性」是指佛性的自覺,更能顯示佛性的當下現成,具有禪的生動活潑、直下透底的特色。 但於見聞覺知處認本心,然本心不屬見聞覺知,亦不離見聞覺知。但莫於見聞覺知上起見 在這裡,黃蘗希運指出本心與見聞覺知的關係是「不即不離」。一方面,「莫於見聞覺知上動念」,這可說是黃檗對慧能的「無念」的繼承。二方面,「亦莫離見聞覺知覓心」,這則是對慧能以「不離不染」來闡釋「無念」的發揮。 第三節 「不即不離」在禪美學的應用 1.「不即不離」在美學的應用的文獻 「不即不離」來自佛典和禪籍,而「不即不離」是中國古典美學家和文藝理論家用來作為藝術形象論的理論概括。底下,論述「不即不離」之原理在中國美學的應用,如皮朝綱的《禪宗的美學》的相關研究即為將「不即不離」運用於禪美學的一例。皮朝綱說:「不即不離這個佛教用語之所以能派生為文藝美學用語,就在於般若觀照有著深刻的一致性」 。先舉幾處原典為例 : 在文學理論中,明代戲曲理論家王驥德說: 詠物毋得罵題,卻要開口便見是何物,不貴說體,只貴說用。佛家所謂不即不離,是相非 在文學理論中,劉熙載在《藝概》<詞曲概>中,曾以「似花還是非花」來闡明「不即不離」: 東坡<水龍吟>起云:「似花還似非花」,此句可作全詞評語,蓋不即不離也。時有舉史梅 在畫論中,笪重光的《畫筌》 指出在中國畫當中,虛景之不即與實景之不離才得以妙合而凝成妙象,這是「不即不離」在繪畫理論中的發揮,笪重光說: 實景清而空景現,神無可繪。真境通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畫處多屬贅尤。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 。 在畫論中,石濤論「不似似之」,提出「變幻神奇懵懂間,不似似之當下拜」,可視為「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的一個具體實踐,這是「不即不離」在禪的繪畫理論中的進一步的發揮 。石濤的<題畫詩>說: 名山許游未許畫,畫必似之山必怪。變幻神奇懵懂間,不似似之當下拜。心與峰期眼乍飛, 天地渾鎔一氣,再分風雨四時,明暗高低遠近,不似之似似之。 ?石濤又於《畫譜》(《苦瓜和尚畫語錄》) 一書提出「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的禪畫的基本原理,也是「不即不離」在禪的繪畫理論中的發揮,石濤說: 筆與墨會,是為氤氳。氤氳不分,是為渾沌,闢渾沌者,舍一畫而誰耶…..筆不筆,墨不墨, 依於同一原理,石濤又提出: 在畫論中,董其昌也有「畫禪說」 ,分中國山水畫中的李思訓與王維為代表的南北兩派,而比喻成禪之南北宗,融合禪與繪畫。從禪的參考座標,闡明了山水畫的兩種不同的精神特徵 。一如廣被引用的董其昌的下列闡述: 禪家有南北二宗,唐時始分。畫之南北二宗,亦唐時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則李思 在如此之繪畫之南北宗的理論當中,董其昌從「離合」論成功之書家「妙在能合,神在能離」,這也近於前述的禪的意境美學的「不即不離」之說。董其昌說: 蓋書家妙在能合,神在能離,所欲離者,非歐虞褚薛諸名家技倆,直欲脫去右軍老子習氣, 畫家需能「離」過去、未來、現在之相,又需「合」於「大有入處」,才是「擔當宇宙之人」。董其昌說: 若要做出頭人,且須放開此心,令之至虛,又令之極樂。一切過去相,現在相、未來相絕 關於禪的「不即不離」在禪的畫論上的運用,皮朝綱說:「中國古代繪畫也很講究在畫面上留白,使空白之處成為無形之畫,從而產生 "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 ?(笪重光《畫筌》) 的生動景象」。 這是指在中國畫當中,虛景之不即與實景之不離才得以妙合而凝成妙象,所謂「離一切相,即一切法」。禪畫的妙象的作用一方面「離一切相」、離開一切相的沾滯,又作用於一切法當中,顯現生死即涅槃的大自在;所以石濤說以「不似似之」。此一「妙象」是所謂的「象外之象」,我們在石濤、八大山人的禪畫作品之中得其最好的印證,就禪的語言而言,這一「妙象」即是涅槃妙心所開顯的「實相」。 第四節? 石濤的「一畫論」與禪的意境論美學 1. 詮釋學美學的三個環節及其山水畫、禪畫的關連 前述「不即不離」只是禪的意境美學的藝術形象論, 更深入言之,考慮到筆者所曾經闡明過的意境美學的三個環節,亦即 (1) 渾然一體的藝術體驗論、(2)象外之象的藝術形象論與 (3) 自然天成的藝術真理論,可以更加展開,分而言之如下: 圖
外在、客觀的境:------------------- 內在、主觀的意---------------用
對應於此,筆者闡明的禪的意境美學的本體詮釋,也具有下列三個環節: (1)「見山又是山」的「悟」的藝術體驗論 這三個禪的意境美學的環節和我所論述的詮釋學美學的三個環節,其間有其關連性,對於這裡的關連性,可簡示如下:
圖.? 禪的意境美學的本體詮釋 界:「當下現成」 體 合內外、超主客:「頓悟本地風光」的藝術真理論
境:「見山又是山」---------------- 意: 「不即不離」
對於以上所說者,因為篇幅的關係,筆者在這裡無法詳細闡釋。只能在此就詮釋學美學的三個本體詮釋的環節,及其山水畫意境美學、禪畫意境美學的關連,討論如下: 2. 石濤的《畫譜》的文本的三個部分 石濤著《畫譜》(即《苦瓜和尚畫語錄》) 一書,此書顯示了石濤的禪畫美學的內在理路。石濤《畫譜》分為三個部分,分別對應於禪畫意境美學的三個環節。下文就此展開討論,首先,就其文獻的各章做基本的歸類。其次再就此三部份文獻所蘊含的禪畫意境美學做出闡釋。 3. 石濤畫論的禪畫意境美學的三個環節 ?? 在此一小節當中,筆者依序闡釋如下所述的石濤畫論的禪畫意境美學的三個本體詮釋的環節: ?? (1) 藝術體驗論而言,石濤就此提出「乃自我立」的「一畫」。 對於這三個環節以下,依序進行討論。 (1) 藝術體驗論而言,石濤就此提出「乃自我立」的「一畫」: 就藝術體驗論的意境美學的本體詮釋而言,石濤在他的畫論當中闡釋了「乃自我立」的「一畫」,這是物我交融、渾然一體的體驗。禪的根本體驗是「悟」,禪的藝術創作和美學也需由此出發。「悟」從吾從心,意即悟為自我體驗自身之內的本真心。在石濤的「一畫論」中,從禪的意境美學與其藝術體驗論的立場,石濤於《畫譜》提出「乃自我立」的「一畫」,作為禪畫的悟的基本原理。石濤說: 法於何立?立于一畫。一畫者,眾有之本,萬象之根,見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 又說: 又說: ?因此,禪畫是根於悟的體驗,乃能「無法而法,乃為至法」,這種悟的體驗就是「畫可從心」的「一畫明」,就是「乃自我立」的「一畫之法」。明復法師的石濤研究,認為石濤捻出一個「心」字作為整個畫禪理論的中心,「心」就是「一畫」 ,此說頗能抓住石濤的臨濟禪禪法與他的畫禪理論的精義。 (2) 就藝術形象論而言,提出「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 ?在石濤的畫論當中,就禪的意境美學的本體詮釋的藝術形象論而言,藝術形象是意與境的中介,石濤於就此於《畫譜》提出「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的禪畫的基本原理,石濤說: 筆與墨會,是為氤氳。氤氳不分,是為渾沌,闢渾沌者,舍一畫而誰耶…..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化一而成氤氳,天下之能事畢矣。 在此,「筆不筆」的「不」是否定,實相非相,一方面否定傳統的習慣性認知的筆意,二方面雖然否定傳統的習慣性認知的筆法,但又能「自有我在」,自在揮灑妙象。 「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是一個意境論美學的「返虛入渾」的過程,體悟到自心 (意) 的空而得以呈現物象的空靈與奇絕 (境),因此屬於意境論的理論範疇,透過執著的空化而得以呈現出「虛實相生合成妙象」,顯示了禪宗美學的特殊的藝術形象論。石濤在此提出了「不似之似」 ,石濤在一首詩中提到: 名山許遊未許畫,畫必似之山必怪,變化神奇懵懂間,不似之似當下拜。 又在其畫題說到: 畫松一似真松樹,余更以不似之似似之,真在氣,不在姿也。 「不似」是對沾滯於傳統筆法與表現的否定,但是又要「似之」,這是活用藝術符號,用以顯示「似之」的實相。 又,石濤在構圖上處理「虛與實」、「藏與露」、「整體與邊角」的處理皆有其妙處,達到「無畫處皆成妙境」。 (3) 就藝術真理論而論,石濤就此提出他的「資任」之說: 禪的意境美學闡釋「當下現成」的「頓悟本地風光」的藝術真理論,石濤就此提出他的「資任」之說,在此一本體詮釋之中,他認為「一畫」是「無極也,天地之道也」,是「不化而應化」之無為自然之任,石濤在《畫譜》資任章第十八說: 古之人寄興於筆墨,假道於山川,不化而應化,無為而有為……以無為觀之,則受有為之 這裡的「古之人寄興於筆墨,假道於山川,不化而應化,無為而有為」是說禪的戲墨是「不化而應化,無為而有為」,是無為自然而應化顯現的妙象,在一畫的境界中,「受萬畫之任」,承受萬畫而任運成為妙象,這個任的境界是一多相即的法界的全體展現在當下一瞬 (「然則此任者: 誠蒙養生活之理,以一治萬,以萬治一」),並不以時間空間和人世為其承受的執著的托體 (「不任於山,不任於水,不任於筆墨,不任於古今,不任於聖人」),而是以無極和天地之道為其相應而起的絕對真實 (「是任也,是有其實也。總而言之,一畫也,無極也,天地之道也」)。石濤在此闡明了禪的意境美學之「當下現成」的「頓悟本地風光」的藝術真理論,藝術的創作最終指向藝術的真理論,禪畫以為,而禪之中的人的實存的真理是現象和本體的相融,是自然清真的本地風光之顯現。
結論 本文在第一節中,討論禪和藝術二者由分流而合流歷史,禪與藝術的交涉經歷了下列「分流而溝通的時期」、「溝通而融合的時期」和「融合而合一的時期」的三個時期,分別論述了禪與詩的合流及禪與畫的合流的歷史進程,並將其關連性予以闡明。此一闡釋為禪的意境美學提供一個思想史的基礎,張育英和皮朝綱及其他許多相關研究雖然闡釋了禪對文人畫的影響,但對禪藝合流的三個階段的脈動如何同時表現在詩禪合流與畫禪合流的歷史進程,則猶缺乏恰當的說明,筆者的闡釋彌補了當前禪藝合流之研究的一個缺憾。 (1) 就禪藝合流的歷史進程而言,分別論述了禪與詩的合流及禪與畫的合流的歷史進程,並將二者的關連性予以闡明,釐清了禪畫的三個發展階段在禪藝合流的現象當中的思想脈動。 (2) 就禪藝合流的本體詮釋之思想基礎而言,闡釋了「不即不離」的禪宗語言觀與藝術形象論,以做為禪的意境美學的「虛實相生合成妙象」的藝術形象論的思想張本。 (3) 就禪的意境美學而言,闡釋了禪的意境美學的本體詮釋的三個環節: (1) 「見山又是山」的「悟」的藝術體驗論。(2)「不即不離」的「虛實相生合成妙象」的藝術形象論。 (3)「當下現成」的「頓悟本地風光」的藝術真理論,並將之關連到詮釋學美學的課題與一般的意境美學。並以此來闡釋石濤的「一畫論」的禪畫理論與其意境論美學,闡釋了石濤畫論所蘊含的禪畫的意境美學的下述的三個本體詮釋的環節: (1)「乃自我立一畫」 (「悟」的藝術體驗論)、(2)「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虛實相生合成妙象」的藝術形象論) 和 (3)「資任」(「頓悟本地風光」的藝術真理論)。
後記: ?2000年4月5日至4月9日寫本文初稿於台北,重整後,刊出於《普門學報》第一期 (2001 年1月),頁194-226。今稿是2008年的新稿,舊稿當廢棄不用。 ? 吳汝鈞,<壇經的思想特質: 無> 第二節「從不取不捨與自性到無」,收於《國際佛學研究年刊》創刊號 (台北,1991),此處的討論參見頁31。此文亦收於吳汝鈞《遊戲三昧: 禪的實踐與終極關懷》,台北,學生書局,1993,此處的討論參見頁39。吳汝鈞說「對諸法的不取不捨的妙用,預取一種步取不捨的主體,或主體性,這也是上文提到的遊戲三昧的主體性。這主體性是慧能綜合了般若文獻的不取不捨與《大般涅槃經》的佛性思想而建立起來的。我們以為這主體性是南宗禪或壇經的思想特質。這是佛教的其他派系 (包括北宗禪在內) 所沒有的」 吳汝鈞,<壇經的思想特質: 無> ,此處的討論參見頁29。此文亦收於吳汝鈞《遊戲三昧: 禪的實踐與終極關懷》,此處的討論參見頁37。吳汝鈞說「把般若智慧的不取不捨的妙用依附到佛性上來說,或積極地發揚佛性的不取不捨的妙用的,是南宗禪,特別是壇經。不過,壇經很多時不用佛性這一字眼,而用自性,意思仍是一樣,只是自性更有自覺的涵義,更能顯示作為成佛基礎的潛能的內在性」。 ? 張育英認為: 皎然所概括出的禪境生成的取境、造境和緣境的三階段,實際上也是禪境產生的三個階段,而張育英又以青原惟信的「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禪境的三個階段,參見張育英的《禪與藝術》,頁116-118。筆者以為: 皎然所論的「造境」當然不會是「見山不是山」的分別心的否定,所以皎然所論的意境的生成過程和趨入於禪悟的歷程是有著根本的不同,但是,張育英所論卻是看到了禪悟和詩性靈感在瞬間創造性上的相通之處。 「不即不離」是中國古典美學家和文藝理論家用來作為藝術形象論的理論概括的相關討論,參照皮朝綱的《禪宗的美學》頁233以下。張育英則認為「不即不離」的禪宗思惟方式和文人畫和禪畫當中的「含蓄朦朧的審美理想」有關,參見張育英,《禪與藝術》,頁116-118。 石濤傳世的《畫譜》,一般作《苦瓜和尚畫語錄》,本文所引文則引用1985年重印的中華書局 (香港) 出版的《畫譜》,據此本的出版說明指出「《畫譜》是新近發現的一個珍本,為石濤手寫,大滌堂精刻。此書未見各家書目著錄,其實,即過去坊間流傳的《苦瓜和尚畫語錄》一書。但經校對,發現兩個版本的文字頗有出入。《畫譜》且有《畫語錄》所未載的胡琪序和 "阿長" "清湘老人"朱印二方」。明復法師則認為「這本書 【《苦瓜和尚畫語錄》】 的確是他卓錫淮上,於大滌、青蓮座上說畫的紀錄」,明復,《石濤原濟禪師行實考》,頁116,據此,則《畫譜》為石濤在大滌堂傳授繪畫的教材。 21《石濤畫譜》,山川章第八,頁36-37,石濤說「我有是一畫能貫山川之形神,此予五十年前未脫胎于山川也,亦非糟粕其山川而使山川自私也。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脫胎於予也,予脫胎於山川也,搜盡奇峰打草稿也。山川與予神遇而?化也,所以終歸之於大滌也。」 ?例如,蒲震元的《中國藝術意境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是關於意境論的美學體系的闡述,但在許多地方的哲學深度和中西比較美學的開拓仍有需要進一步開拓之處;又,留美中國學者劉若愚的《中國詩學》和《中國文學理論》和杜國清的繼起的研究歸結於「意境論」的探討並將中國文藝美學的文源於道的形上理論和西方的文學理論與現象學美學做了對比研究,則是闡釋了站在當代哲學的立足點的中西比較美學意義中的意境論,這一個闡釋在許多方面也尚只是初步的和隱性的研究。這些研究有待進一步開拓的地方很多。又,林英娟著有《中國山水畫的禪意境美學之研究:山水畫的禪意境美學之發展及其體系的建立之重省》 (華梵大學東方人文思想研究所碩士論文,2000),是我指導的碩士論文,是意境美學體系在山水畫繪畫理論中的發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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