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無門關
當代前衛禪劇
節 目 手 冊
演出時間:2005年6月三日(五)、四日 (六)晚上七點半、五日 (日)下午兩點半
演出地點: 牯嶺街小劇場 臺北市中正區牯嶺街五巷二號
主辦單位: 現代佛教學會
表演團體: 千影劇團
製作人: 賴賢宗
導演: 耿一偉
編劇: 張嘉芸
«新無門關» 簡介
«新無門關» 是一齣生命劇場,是一齣禪公案的前衛劇場。把參禪的行動,轉變成戲劇創作和觀賞的具體過程。這不僅是對於傳統佛教和佛教戲劇的傳承和創新,也對東西跨文化的戲劇藝術表演與理論,具有深刻的意義,正如解構西方傳統哲學與溝通東方禪宗道家思想的當代大哲海德格所說的「藝術是真理的發生事件」。
「無門關」是禪宗第一公案,現在我們重新發問: 在當代人的生命情境之中,什麼是所謂的禪「公案」?是的,充滿迷惑的人生本身就是等待吾人參透的無門關,生命的每一個難捨能捨的情境都是一個禪的「公案」。人生如戲,生命如寄,且來演出一齣「作夢中夢,悟身外身」的<新無門關>,讓我們一起觀賞,一起沉思。
劇中人追問「我們為何會在這裡?」。是的,「我是誰?」、「誰是我?」是亙古長存的存在之迷。未生我時我是誰?既生我後誰是我?社會共業的貪嗔癡、自然生態的破壞和人間倫理的失格,都是為了這個「我」?如何參破此中公案?如果人生是苦,社會共業是苦,那麼參破苦的本質,就是禪,這裡所包含的啟悟的動能,所蘊含的解放的力量,就是禪公案劇場的前衛本質。
(賴賢宗寫)
所有的門,以及一切無關
編劇 嘉芸
空曠的腦子寫空曠的劇本,在空曠的舞台上作空曠的演出。
這世界充滿太多無關。我們閉上眼,衝過一個又一個機緣。「我們要的」總是藏在很裡面,趁此之便,我們才能對著自己的人生,大聲叫喊:「這不是我要的!」
然後呢?然後這就是我們的所有。
以問句出發,「這是哪裡?」,早在人間睜開眼的第一刻,我們使用超越語言的方式,詰問了這個世界。這是迷惑、並且肯定;這是抗拒,包含接受。
我們到底在哪裡?我們到底不在哪裡?
一個點。請自行無限格放。
沒有點。我們無立足之地,那麼就盡情飛翔。
導演的話
/耿一偉
本製作若有特殊的導演手法或觀點,最值得在此一提的,應是屬於「逢場作戲」這個部分。中國最早表達演出空間”戲場”一詞,實際上是出源自唐代佛教,也指佛寺內外演出百戲的場地。山西洪洞縣霍山明應王殿,有著元代演出的壁畫,畫中有一幅字橫貼在演員背後的布幔上,上頭寫著「大行散樂忠義都秀在此作場」。於是「作場」就成了戲劇行動佔據空間的代詞,哪裡有作場,那個場就成了「劇場」。於是我刻意在本演出中嘗試檢驗戲劇活動對空間意義的改變,作戲成了作場。
此外,在不違背劇本精神及取得劇作家同意的情形下,對第二幕作了某種程度的縮減,特此說明。至於本劇與禪宗或佛教的關連,戲裡戲外都提供了相關線索,不再多作解釋,以免破壞觀賞樂趣。
«新無門關» 劇本
(共四幕)
劇作/張嘉芸
場景:舞台分為上舞台區和下舞台區,中間用一個布幕區隔。
人物:A、B、C三人,分別扮演不同的角色。
第一幕
上下舞台區中間的布幕緊閉。表演區為下舞台區,舞台上保持空曠。
燈亮,A和B在空間中相遇,A提著大包小包,其中有一個透明袋子,裡裝了八個保鮮盒。兩個人端詳端詳這個空間,又端詳端詳彼此,不停在這個空間中穿梭。A首先發話,但是他不是在和B說話,兩人繼續四處走動。
A:這是哪裡啊?
B:(反射性的回答)不知道。(停頓,突然想到是A可能是在問他)抱歉,嗯,
請問我認識你嗎?
A:(沒有在聽B講話)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咧?
B:我還正想找個人問問呢!你怎麼來的?(停頓,發現剛剛A根本在自言自語)
欸!你是從哪裡來的?
A:(發現是在問他)為什麼問我?
B:問問看嘛。
A:這跟你什麼關係?
B:嗯,因為,我想要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A:所以要知道我從哪裡來?
B:嗯……呃,對。(停頓)反正,幫忙想想,想想。
A:想什麼?
B:你從哪裡來呀!
A:為什麼是我一個人想?
B:沒有叫你一個人想,我也在想啊!幫忙想想,想想嘛!
A:喔,好,想想,想想。
B:你想想。
A:我想想。
(B根本沒有在想)
B:你想好了沒有?
A;還沒。
B:快想啊!
A:你呢?
B:(敷衍的)我也在想,我也在想啊!
A:一起想,一起想。
B:(心不在焉的)我有在想啊!
A:(A陷入思索,許久,一個字一個字邊想邊唸)公──車──。
B:啊?
A:(回過神來)我剛說什麼?(停頓)公──車?
B:所以你是坐公車來的。
A:不,不是。
B:可是你說你從……公車……來?這個答案太奇怪了。
(短暫的沉默)
A:我只記得,我來這裡之前……在公車上。
B:所以你是坐公車來的。
A:不。我根本不是要來這裡,這裡是哪裡?這是哪一站?
B:我不知道。
A:我當然也不知道,那我怎麼可能坐公車來?
B:那你說之前在公車上是什麼意思?
A:除了公──車──,我好像什麼也想不起來。我…...要去哪裡?應該要在哪
裡下車?又是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B:快想想!
A:我是…….從哪裡上的車?連這也想不起來了。
B:怎麼會什麼都想不起來?你來很久了嗎?都忘光了嗎?怎麼不記得?
A:我來很久了嗎?現在是幾點?天黑了嗎?(A搜尋四周,想要看看天亮還是
暗,停頓)對了,這裡好像沒有窗戶?
B:也沒有門。
A:(驚恐的)那我們是怎麼進來的?
B:我就是在問你啊!你快想,公車,然後呢?
A:我不知道!我們怎麼進來的!(停頓)我在做夢嗎?(用力打自己)醒醒!
醒醒!
B:對,你清醒清醒吧!快繼續想!
A:怎麼辦!怎麼辦!
B:你繼續想!我們一起想辦法!
A:(懷疑的)喔。(停頓)好。
(A陷入思索)
A:公車,公車,公車……
B:不要再講公車,講點別的吧!
A:公車,公車……五十塊!
B:什麼五十塊?
A:(自顧自的說)五十塊……五十塊……
B:五十塊和我們會在這裡有什麼關係?
A:(依然自顧自的說)五十塊。(停頓)很著急。(停頓)沒有。(停頓)結束了。
B:你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呀?
A:我投了五十塊。
(A好像漸漸想起來了,開始沮喪激動。)
B:然後呢?
(回憶漸漸回到A腦中,A試圖整理這些回憶。短暫的沉默。)
A:都是那個豬頭店員!做生意的都一樣,狡猾,奸詐!
(在敘述回憶的過程中,A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很少注意到B在回答些什麼。)
B:那跟五十塊有什麼關係?
A:一件衣服,賣那麼貴!(停頓)雖然有打折,但是,錢都給他賺了,還要耍
心機!難道不是嗎?該給顧客的就要給顧客,是贈品就要送人!莫名其妙,他應該自己告訴我有這項優惠的!太可惡了,沒講就算了,竟然還把字寫得那麼小!
B:到底怎麼了?
A:哼,來店禮是來店禮,滿額禮是滿額禮,會員週年紀念贈品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怎麼不知道?別以為我這麼簡單就被騙了!憑那種聽起來很複雜又說得很快的話就想矇我!想占我的便宜?沒那麼容易!DM上寫得清清楚楚,雖然字跟螞蟻一樣小,但是告訴你,我可是很仔細的!不要以為跟我說:可是這樣可是那樣,一定要這樣才有那樣,如果是這樣跟那樣的話就沒辦法怎樣,一定要這樣加上這樣而且那樣才可以那樣,就能把我弄糊塗!該送我的一定要送!只要是我可以拿的,一樣也不能漏掉!
B:那跟五十塊到底有什麼關係呀?
A:一個保鮮盒對我來說,當然不算什麼,但是那是我的!我──的!那是我花
了錢該拿的贈品!我家當然也不缺保鮮盒,剛剛也已經送了八個了,但是,我還有一個沒拿!那個該死的店員跟我講那個什麼……特價組合不算在內,先打折再扣尾數,紅標三件綠標五件紫標不算,花車商品不計算在內什麼的,想趁混亂把我打發掉!哼!現在我可是弄清楚了!我很確定還有一個保鮮盒沒拿!那是我的!雖然只有一個,但是「只有」一樣表示「有」,少一個還是有少!
B:那跟我們會在這裡到底有什麼關係啊?
A:在公車上我越想越生氣,怎麼可以少拿一個呢?那一個本來該送給我的,搞
不好就被那個小鼻子小眼睛的店員A回去,心裡還很得意騙到了一個笨蛋,自己用得很開心!不行!我絕對不能容許他這樣!我明明可以用到九個免費的保鮮盒,現在卻只有八個!那麼我用完八個之後,就得去買啦!多浪費錢!太過分了,我一定要下車,坐回去剛剛那家店,再跟他要回來!
B:要用完八個保鮮盒也不容易吧?
A:說到做到,剛好公車到站,我在皮包裡摸了一大一小兩個銅板就衝下車。然
後馬上發現,我剛剛投的是一個五十塊和一個五塊!我多投了四十元!
B:然後?
A:四十元可以吃一頓簡單的耶!一碗魷魚羹麵,或是滷肉飯和餛飩湯,連關東
煮都可以買四支!天哪,一餐耶!要是吃一份蔥油餅還可以配一杯珍珠奶茶,買一份三明治還可以加一罐咖啡!但是我竟然白花了四十塊,就投在公車的投幣箱!
B:就為了一個保鮮盒!那你討回那個保鮮盒了嗎?
A:好,既然浪費了四十元,就沒有理由再坐公車回去拿保鮮盒,我用走的!不
多嘛,五個公車站牌,走一下就到了。
B:(半驚訝半嘲諷的)走「一下」就到了?真的?
A:好不容易回到了那家店,那個人竟然跟我說,那個保鮮盒是進口的,限量贈
送,送完為止,在五分鐘前剛好送完。
B:進口的保鮮盒?(笑)那一國?緬甸?斯里蘭卡?巴布紐幾內亞?
A:店裡那些歐巴桑的大包小包裡,不知道有多少個保鮮盒!其中一個應該是我
的!而我只不過被誆了一下,慢了半小時才來要,竟然就沒了!我不相信,一定是那個邪惡的店員想自己霸佔!我逼問她,她卻扭著腰,說:(A模仿女店員,一手叉腰,另一手比出一隻手指頭)你去開倉庫呀!生意好就是生意好,送完了就是送完了,限量!你知道什麼叫「限量」嗎?你該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你自己看呀!你找找啊!我說沒有了就是沒有了,給你找到了就算你的!
B:(笑)就為了一個保鮮盒!
A:誰怕誰,開倉庫就開倉庫,我真的就在那堆紙箱子裡看到了一包──整整一
包!裡頭起碼有一打!我想這下子可賺到了!可是那店員竟然說,那是楊太太的,是她寄放在那裡的。寄放?我管他羊太太牛太太馬太太,該我的就是我的!我還少一個!那店員說什麼都不讓我碰那一包,哼,不敢惹什麼楊太太就敢惹我了?也不知道那楊太太是何方神聖!
B:結果呢?保鮮盒呢?
A:我竟然就這樣少拿了一個保鮮盒,多投了四十塊,走了五個公車站牌,浪費
了一個多小時,多花了一趟回家的公車錢,還錯過了每天都要看的電視節目,明天早上也沒有重播!(停頓)怎麼會這樣?
B:不過就是一個保鮮盒,不過就是四十塊,不過就是走了一些路,不過就是一
小時,不過就是一集連續劇。
A:怎麼?你覺得我很可笑?
B: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A:你覺得我很愚蠢?
B:沒,沒那回事。
A:如果不是那個可惡的店員,我一開始就可以拿到保鮮盒,就不會氣急敗壞慌
慌張張,就不會浪費四十元,就不會累得要死氣得要命……(被B打斷)
B:所以不要保鮮盒不就好了?
A:那是進口的保鮮盒耶!那本來就應該是我的耶!我本來應該有多一個保鮮
盒,不會浪費四十元,不會......(被B打斷)
B:有差那一個嗎?
A:不差,但我相信別人也不差那一個。既然大家都不差那一個,不如給我!那
本來就應該是我的!
B:應該是應該,但現在你拿不到,已經是事實了!
A:如果有那一個保鮮盒,需要用的時候會方便很多!
B:不會吧!你會同時需要九個一樣的保鮮盒?
A:(強詞奪理)很──難說,不一定啊!
B:對,不一定。或許半年之後會,或許一年,或許五年之後會,或許一輩子都
不會。(停頓)所以你現在就為了等待那一個不知道這輩子會不會發生的事情,在一個保鮮盒上斤斤計較?
A:可是那明明就應該是我的,為什麼要被別人拿走?
B:那只是一個保鮮盒!只是一個贈品!是一個沒拿到也不會怎樣的東西!
A:贈品就是拿了就賺到,多拿多賺的東西!是我的我為什麼不拿?我花了錢,
錢是我辛辛苦苦賺的!(停頓)噢,還有我的四十塊,一頓飯的錢!如果沒有多花那些錢該多好?我就可以吃一大碗麵,或是買兩包餅乾,或是多坐兩趟車,或是──(被打斷)
B:如果你在得知少拿一個保鮮盒的那一剎那,就把這件事放下,那麼一切早就
都沒事了。
A:可是問題是今天這些事情都一一發生了!我確實少拿一個保鮮盒,確實多花
了四十元,四十元耶!一餐耶!確實為了它走了好長一段路──(被B打斷)
B:沒錯,正因為你沒有及時放下,所以發生了這麼多折磨的事。你如果現在還
記掛著那個保鮮盒,一定會有更多不愉快發生的。
A:是他害我不愉快的!都是那個店員,害我損失了這麼多!太過分了!(停頓)
啊!今天那集是完結篇耶!完蛋了完蛋了,現在……(看了看手腕,自言自 語)噢,今天忘了戴錶。(停頓)天哪!是不是快演完了?我還在這個鬼地
方!
B:如果你沒有把少拿贈品的損失當成是損失,那個店員也就沒辦法害你損失更
多!
A:我是受害者啊!
B:對。起初你是耍心機店員的受害者,但現在,你是自己想法的受害者。
A:我好生氣。我就是在生氣。我就是沒法不生氣。
B:一個保鮮盒,(停頓)好吧,一個「進口」的保鮮盒可以影響你的心情和想
法多久?一個空的保鮮盒就快要把你壓死了,而那是你自己要扛著的,沒有人逼你。(停頓)那些你所浪費掉的錢可以買斷你多久的輕鬆和快樂?要不要自己決定?
(長沉默)
A:你是說我貪心!我自作自受?(停頓)我沒有!(停頓)我哪有!(停頓)
我……沒有。(停頓)我……哪有。(停頓)我……
(B沉默,A沉思,心情漸漸舒展。)
A:這個地方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B:(吃驚)哪有?真的?(停頓)對了,你還沒有說這裡是哪裡!
A:我不知道,我從來就不知道。(環顧四周)但是現在真的不一樣了!
B:(環顧四周)沒有啊!
A:(驚喜的)有出口!我看到門了!
B:出口在哪?告訴我!
A:在這兒啊!你沒看見嗎?
B:沒有。到底在哪兒?指給我看!
A:那是我的出口。我的。
B:你想一個人出去!太自私了!不可以!那我怎麼辦?
A:那是「我的」出口。你的出口得自己找。再見了!
(A從某處下,剩B一人在場上,環顧四周。)
B:沒有,沒有出口。他到底是從哪兒出去的?我們又是怎麼進來的?這,到底
是哪裡?為什麼我還在這裡?
(場上只剩下B一人,他靜默地站在原地。上下舞台區的布幕緩緩被拉開。)
第二幕
布幕拉開後,上下舞台區合併。原上舞台區為另一齣戲的下舞台(即原下舞台區為另一齣戲的後台),戲碼是「羅密歐與茱麗葉」,正演到最後一幕。茱麗葉躺在石棺上呈現死亡狀態。下舞台區的B仍舊站在原地,面對觀眾。
羅密歐上,看見躺在石棺上的茱麗葉。悲劇音樂起。
羅密歐:噢!茱麗葉!(停頓)這恐怕是真的吧?(腳步踉蹌)我被愛得如此深
切,我也被玩弄得如此悽慘。茱麗葉,我的愛和永恆的命運啊!(停頓)讓我用眼神將你的雙眼緊閉,讓我再一次擁抱你無上純潔的身軀。(俯身吻茱麗葉的脣)這一吻,是我們與死神訂下的、永無盡期的契約。(停頓)我將和你一同睡去,用我的靈魂、我的心。(舉起毒藥瓶)這是我們可敬的朋友,今晚,就讓它來帶路。(停頓)敬你。乾杯!(將毒藥一飲而盡)這高貴的藥,在我的身體裡戰慄著,敏捷而迅速!
(羅密歐倒地身亡。)
茱麗葉:(睜眼)羅蜜歐!(意識逐漸恢復)嗯……我清楚記得我應該在哪裡。
我現在正在這裡。這裡。但我的愛人呢?羅蜜歐?(起身四處尋找)羅蜜歐!你在……(發現羅蜜歐躺在地上。茱麗葉走近羅密歐)啊,你怎麼了?(撫身輕搖羅密歐,發現羅密歐已死。看見一旁的毒藥瓶,舉起觀察聞嗅)我明白了……是它帶你走的?(舉杯欲飲,發現不剩一滴)你這貪吝的人,竟不留一滴給我!(撫摸羅密歐的唇)你想跟著我,但沒有發現我不在前面嗎?(停頓)你的脣,還有一點溫度……你應該走得不太遠。(發現羅密歐隨身佩帶的短刀)這是你的刀子,你忠實的夥伴。今晚它將成為我的嚮導。(聽到外面有人聲)啊!有人!(對短刀)親愛的夥伴,我們得快點。(一手撫心,一手持刀,對刀說話)這兒就是你的刀鞘,以愛為名,你會認得它的!
(茱麗葉將刀插入胸口,倒在羅密歐身上死去。悲劇音樂起。片刻,兩人起身,手牽手面向上舞台向假想的觀眾謝幕,掌聲歡呼聲不絕於耳。羅密歐與茱麗葉下。片刻,工作燈亮,變成一個演出結束的舞台和後台空間。A轉換身份,變成另一個人A1出現在場上。)
A1:這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B:我要是知道,就不會還在這裡了。
A1:你怎麼來的?
B:好問題。
A1:想想看嘛!(停頓)這是哪裡?(環顧四周)沒有門!為什麼?
B:不知道。(停頓)不但沒有門,也沒有窗戶。
A1:那我們怎麼進來的?
B:好問題。
A1:怎麼了!你哭了!
B:誰說我哭了?
A1:不然你的眼睛……
B:只是怎樣?
A1:紅紅的。
B:(複誦)紅紅的。(停頓)我就知道!
A1:知道什麼?
B:他們就是因為這樣不要我的!
A1:誰不要你了?
B:你一直叫我想,又一直問我,你乾脆自己去想好了!
A1:好好好,我不逼你!你慢慢來,不要急。
(短暫的沉默)
B:我哪裡不好?我很醜嗎?
A1:你……還蠻漂亮的。
B:我太胖了嗎?
A1:噢,一點也不!
B:我看起來愚蠢嗎?
A1:哎,正好相反!
B: 是他不夠愛我!
A1: 誰?
B: 他笨!
B:是,我是一個弱女子,幼年喪母,身世可憐。但是我還有爸爸啊!(停頓)
怎樣,在他們眼裡,我爸不是人嗎?不會照顧我嗎?(停頓)對,我爸是沒有很有錢,但是,一個菲傭還請得起,也餓不死我。(停頓)
A1:嗯!
B:為什麼我不能待在自己的家裡?我爸雖然沒有當大官,但起碼是個讀書人,
沒錯,或許家世沒有他們那麼顯赫,也沒看見他們家養出了多少優秀人才,就自以為能提供孩子最好的成長環境!
A1:但「他們」到底是誰?
B:當然,大家都這麼認為。因為外婆蠻疼我的,所以大家只好都對我客客氣氣。
A1:那不好嗎?
B:你以為他們是真心喜歡我啊?
A1:不是嗎?
B:在那棟大房子裡的所有人,他們看到我,表面上都要嘛恭恭敬敬,要嘛和藹
可親,但我知道,他們都沒有忘記,我只是仗著外婆同情我,寄住在這裡的外人。外人!你以為他們為什麼都要容忍我?因為我可憐、因為我反正也不能怎樣、因為等他們忍受夠了,要對我報復、要在我身上出氣簡直是太容易了!
A1:既然你在那裡這麼不快樂,小時候沒話說,長大了之後,為什麼不說你要
搬出去,或是回家跟你爸爸住?如果被欺負了,你還有爸爸啊!
B:因為……
B:因為中間又發生了很多事。
A1:發生了什麼事?搬回去和爸爸住啊!(情緒變得激昂高亢)你沒有聽過嗎?
(站好,稍息,用演講比賽的語調,配合手勢)就只有家!只有家──呃─
(A1停在最後的姿勢,不動。C從暗處出現,拍手叫好,A1擺出向廣大聽眾點頭致意的樣子。)
B:那裡已經不是我家了。
(C愣住,轉身回頭下。)
A1:(愣一下)為什麼?
B:(嘆氣)他們不讓我搬,我也沒有能力,而且(B遲疑好一會兒)那裡離他
比較近。
A1:誰?
B:他。
A1:誰呀?
(停頓,A1繼續思索)
A1:喔,喔,喔,他呀,是因為他呀!
B:你知道我在說誰嗎?
A1:就「他」啊!
B:我指的「他」是誰,你確定你知道?
A1:不就……「他」嗎?
B:我就知道你不懂。唉,果然,這世界上這麼懂我心思的,也只有他一個人了。
(停頓)其他的男人,都是蠢驢!
A1:欸欸欸,你說話不要太過分喔!
B:世界上懂他的心思的,也只有我一個人!我們兩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A1:好吧,然後呢?
B:總之,中間還發生了很多事,總之是他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A1:不行,你得慢慢把「中間發生的很多事」說給我聽,我現在還是不曉得我
們為什麼會在這裡,或許答案就在那些事情中,快說!
(B沒有在聽A1說話)
B:我真恨哪!一樣是他們家的親戚,一樣是從小借住在他們家。我一向做事小
心翼翼,凡事都不敢太過分。誰知道他們還是嫌我任性!嫌我小家子氣!是,我是小家子氣,我沒有表姊他們家那麼有錢,三不五時就會拿點小東西孝敬他們,逢年過節紅包啊,禮物啊,從來沒少過,哪像我!我是沒媽媽的孤兒,沒靠山的枯樹,誰會幫我說一句像樣的話?親戚歸親戚,事情一來,大家一人踹一腳,我就倒了!
A1:繼續說,雖然……你講得有點混亂。
B:人就是要做自己,不是嗎?難道要像表姊那樣,整天戴著虛偽的面具,討好
這個人,巴結那個人。不只明著做,暗著也來,還跑去算命的那裡,不知道改了什麼東西,就叫人偷偷的傳話,說他才是我男朋友命中註定的另一半!
A1:聽起來有點怪異……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他怎麼會讓你知道?
B:人一但抽身出來,變成旁觀者,就一切都很清楚了。
A1:什麼意思「抽身」?
B:(停頓)所以最後就是我表姊贏了。
A1:那你男朋友也就這樣乖乖就範?這樣有什麼好可惜的?
B:要打這場仗,只贏得一個人的心是沒有用的。
A1:他到底夠不夠愛你啊?
B:我相信他夠愛我,但是他也夠笨,跟我一樣笨。被騙了,還在那裡高興,等
發現,早就已經來不及了。
A1:啊?(停頓)那現在,他呢?
B:他常常趁老婆不注意,跑到我以前住的地方想念我。
A1:你搬家啦?
A1:也是啦,換個環境,換個心情。
B:(沉默)嗯。
A1:不對呀!你不是說他們不讓你搬嗎?
(B沒有回答)
A1:你不是說你沒能力嗎?
(B沒有回答)
A1:好,就算你搬走了,可是……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常常去你以前住的地方
啊?
B:人一但抽身,就什麼都看得很清楚。
(上下舞台區中間的布幕合上,自然的把A1和B阻擋在後。)
第三幕
布幕拉開,燈亮。此時場上變回完整而空曠的空間。
(C身著古裝,披著紅色的斗篷上。)
C:此是何處?
(A2穿著古裝上。)
C:此是何處?
(B1穿著古裝上。)
A2:你怎麼會在這裡?
B1:(沒有看到C)這個地方都沒王法了嗎?憑誰愛來就來,愛去就去?
C:(自言自語)此處無門無窗、無山無水,亦無房舍店家……
A2:我在問你呀!你是糊塗油蒙了心,還是嘴裡塞了茄子了!
B1:(看到C,但沒有認出C)呸,這又是哪個很心短命的?
C:幸得有人在此,待我上前問問。(走向兩人)敢問二位,這裡是……(看
見A2)啊!
B1:(自言自語)看來不過是個泥巴似的的蠢物罷了。(停頓)但如果他認得路,
那倒不妨借他一用!
A2:你眼睛生了棒瘡嗎?認不出你老婆!
B1:(自言自語)啊,是寶哥哥!
C:啊,寶姊姊,你為何身在此處?
A2:我還要問你呢!我的好二爺,你剛才哪裡去了?
C:我本是隨那跛腳道人,一路行到渡船口……
B1:(自言自語)這身猩紅斗篷……啊,寶哥哥敢情是要……
(B1向A2和C走近)
A2:你去那裡要做什麼?還穿這身衣服……難怪老太太說,要有好東西,經了
你的眼,也就被蹧蹋了!
C:我……恍恍惚惚,就來到此間。(停頓)這是哪裡?跛腳道人呢?他往哪裡
去了?
A2:我哪裡能夠知道?(停頓)你又想跟哪個瘋和尚去哪裡了?
B1:渺渺茫茫,歸彼大荒啊!
C:此是何處?
A2:這是哪裡?
B1:這個地方,它無爹無娘、無姓無字!即便有,我們也不得而知。我們尚且
連自己是怎麼來的,也都不甚明白。
A2:(對B1)你吃了猴兒尿啦!緊著混說,不知道就不知道,呼里巴嘰拉上
那些有的沒的。
B1:可不是嗎?這裡沒有門、沒有茜紗窗、沒有殘荷、沒有瀟湘竹、沒有流水、
沒有庭園……既不是屋內,也不是外頭!
C:敢問這位姑娘,是從何處來的?
A2:你是被那些魘魔外道的人支使糊塗了!還問她!我方才問了半天了,也不
知道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總歸我還是不知道!
B1:寶哥哥,你聽聽,倒是評評理呀!我說的句句屬實!難道不是嗎?你看寶
姊姊!她自己不知道這是哪裡,也連自己是從哪兒來的都不曉得,就一直問著我,你要替我做主啊!
C:啊?這位姑娘,您剛才如何稱呼在下?
A2:什麼?你剛叫我什麼?
B1:你們兩個倒好!離了大觀園,你們仍舊是你們,我就什麼都不是了嗎?你
們好生過自己的日子,就把我撇在一邊,完全不理論了嗎?
A2:寶玉,他在講什麼?我怎麼又聽不明白了?
(C望著B1發愣)
B1:寶姊姊,你是個明白人,怎麼這會子又裝糊塗了?
A2:誰是明白人?我著實的不明白。你是誰?別姊姊妹妹的混叫。
B1:罷了,別人你不認得,猶還可恕,單單是我,你得了我的好處還想裝糊塗!
A2:我得了你什麼好處?我得了誰什麼好處?連拿個保鮮盒都有人算計,誰還
給我什麼好處?橫豎大家都要來挑我的不是!
B1:寶哥哥你聽聽,寶姊姊不認我,倒說我挑他的不是!
A2:(對C)你倒是張嘴啊!難不成要我拿簪子戳你嘴皮子?(手摸頭找簪子)
這下可好,簪子也拿去典當了,你可稱心如意了!
C:林妹妹!你這是何苦!
A2:林……(驚嚇,深吸一口氣,停頓)你不是死了的人嗎?(深吸一口氣)
如何跑到這裡來撒野!
B1:寶姊姊,你見我幾時撒過野來著!再說,這地方我既然來得,就沒有在這
兒撒野的理。
A2:寶玉兒!都是昔日你那些混帳眼淚招的!如今果真來了,你可該手舞足蹈
了!(停頓)林妹妹,今兒個你見我們倆是這般情景,可趁了你的願沒有?
B1:寶姊姊,你也學起那小家子貧嘴賤舌的了!
C:別提什麼「大家子」、「小家子」的,倒是妹妹抽身得早,沒落到我們這步田
地,真真是個有見識的!
A2:哪裡能人人都跟你林妹妹一般有見識呢!
B1:寶姊姊,你且別生氣,我且問你,璉二奶奶想出那條偷梁換柱之計時,你
可不是知道的?園子裡人多,便是上頭不叫言語,又難保不傳到我耳裡?你是明白人,難道還不懂我的心思,由著他們辦,把我這個多餘的人病死了倒好!
C:林妹妹,你說的是什麼?我到底聽不明白!
A2:林妹妹!你哪裡知道我的委屈,有冤無處訴!老太太、太太做的主,我可
有辦法違逆麼?寶玉病中娶親,說話癲三倒四、舉止瘋傻,我這做新媳婦的,臉上怎麼掛得住!病好了以後,書也不好生唸、日子也不好生過,家裡的情形你是明白的,哪裡能有一輩子做詩玩樂逛園子的光景呢!能打發的人都打發了,我們眼前,哪一樣是當初覺得能吃能用的?這茶爐子裡的水只怕是拿來洗手都嫌骯髒!如今,咱們比起當年那三四流的下人倒不如了?你瞧我今日,(舉起手上的保鮮盒)又為著一點小事合人嘔氣來著。往日總說,少了東西值錢?還是嘔著了值錢?總不把這點東西放在眼裡。但如今,我若不學著計較儉省些,日子還用過嗎?
C:寶姊姊,這些年都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我在這裡給你賠個不是罷。
B1:寶哥哥,你還是那麼樣兒,在女孩兒跟前說話,這麼作小伏低的。
A2:罷咧,我哪還是女孩兒呀!不過是嫁了男人的蠢物罷了。
C:(怔怔的,若有所思)咱小時候說的話,難為你都記得清清楚楚。
B1:寶姊姊在別的上頭還有限,惟獨在人家說的話上,忒用心。
(C仍怔怔的出神)
A2:哪裡人人能像林ㄚ頭這樣會數貧嘴,時時編派人呢!
(兩人看C出神,都沉默下來。)
(以下的對話中,C依舊出神,不管兩人回答什麼,自顧自的說,兩人都以為C是在他說話,因此同時回答。)
C:這些年,苦了你了。
A2:(同時)寶玉……
B1:(同時)寶玉……
C:你也別怨我,老太太、老爺太太做的主,可有得商量的麼!
A2:(同時)又何必再提?把這事兒撇開了倒好!
B1:(同時)又何必再提?把這事兒撇開了倒好!
C:我嘴上糊塗,心裡卻是明白的呀!
A2:(同時)你既明白,為什麼又裝糊塗呢!
B1:(同時)你既明白,為什麼又裝糊塗呢!
C:為什麼呢?我為的是我的心哪!
A2:(同時)我為的也是我的心哪!
B1:(同時)我為的也是我的心哪!
C:我的心,前兒已經交給你了,還擱在你肚子裡頭!
(C的說話對象在以下慢慢變成B1,兩人沉浸在彼此的對話情境中,沒有顧及到A2,A2也感覺到自己越來越不進入狀況。)
A2:(同時)這話……我好像不曾聽過。
B1:(同時)這話……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C:你既要去,何不把我一起帶去就完了呢!
A2:我要去……哪兒?
B1:你只管你那稱心如意的事兒就好,哪裡還管得著我呢!
C:橫豎我是沒有心的人,少不得登身清淨罷了!
A2:什麼活啊死啊的,少在那裡混說,小心我回去撕你的嘴。
B1:我能到的地方,有一半是你到不了的呢!
C:偏偏我又不能!要出家嗎,這個勸,那個攔的;要死嗎,也這個哭,那個鬧
的,我身不由己呀!
A2:你要為誰出家!你要為誰死!
B1:說到這個我又要羞你了,家裡這麼些姊姊妹妹,你幾個身子出家去?
C:你們把我捧得鳳凰似的,有什麼用?我身不由己呀!為什麼說娶林妹妹,到
頭來變成寶姊姊了?林妹妹,不是我負心,實在是他們支使得我都糊塗了!到現在我還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B1:不明白?當天你可是歡喜得很哪!
A2:(恍然大悟)好啊,原來從頭到尾你就沒在跟我說話!
C:我以為那是你呀!林妹妹!若是知道娶的是寶姊姊,我是斷斷不能從命的!
A2:什麼不能從命!我哪裡不好嗎?你倒是說說!
B1:我和寶姊姊的身量可曾相像來著?差那麼多,難道你就瞧不出來!
C:不是瞧不出來,我以為是自己看得不真麼!
B1:瞧不出我來,那身邊的人呢?也瞧不出來?怎麼不是紫鵑,倒是雪雁來著?
A2:寶玉!你倒是說!我哪點委屈你了!你倒是說呀!
C:紫鵑是我們家生的,自然不必帶來啊!(停頓)林妹妹,我總以為你是知道
我的心的!(停頓)林妹妹,我總以為你知道我的心!
(一陣沉默)
B1:果然你的心真,我也不枉走了這一遭。
A2:寶玉!你倒是回答我呀!
C:林妹妹,都是我們狠心,白白的送了你的命!如今你在哪兒?可帶了我去
罷!
B1:寶哥哥,你又說傻話了!
A2:寶玉!(停頓)寶──玉──!
(A2拉住C,C這時才不得不意識到A2,卻仍然看著B1,沉浸在和B1的說話情境中。)
C:林妹妹,好歹你帶了我去罷!
A2:(使勁兒拽)寶玉!寶玉!
(B1見狀沉默,遠離兩個人,背對觀眾。)
A2:你口口聲聲說要去,扔崩一走,就想把我們撇得乾乾淨淨!聖賢古書上是
怎麼說的?老爺是怎麼教你的?那些倫理道德都成了什麼了!
C:林妹妹,寶姊姊又說混帳話了!你倒是把我帶了去罷!
(A2仍然拉住C)
A2:我說的倒是混帳話,你那些要死要出家的話就是金玉良言了!死要容易,
你還活到今日嗎?我還站在這裡嗎?
B1:寶哥哥,死生有命,陰司豈是容你愛去就去得的?
C:去不得?(停頓)方才那跛腳道人呢!我這就隨他去罷!
A2:你要去哪兒!
B1:寶哥哥,我和寶姊姊你說得過哪一個了?你就能參禪了?
C:我是不能。但佛門廣大,難道門還有閂,還落了鎖嗎!
B1:佛門廣大,但非人人皆能得其門而入。
A2:非得其門,則無從探得堂奧矣。
C:若欲得其門,有何指教?
A2:欲得其門,(伸出一隻手指)無從指教。
B1:欲得其門,無須指教。
(燈光變化。三人脫下身上的扮演衣服,各伸出一隻手指頭。)
第四幕
燈光變化,燈再亮時,三人利用伸出的手指頭做一段十分鐘的即興創作。可以途中換手指,但僅限一隻。不可以使用語言,除肢體發出的碰撞聲外,也不能使用嘴巴發出的非語言。三人不必同時都有互動,端看演員如何討論決定,惟內容從頭到尾都必須與每個人的那一隻手指頭有關。結束時,三人恢復到原先比出一隻手指頭的姿勢和位置。
(燈光變化)
(燈暗)
劇終
編者語: 在此次的演出之中,導演耿一偉對於第四幕的處理和嘉芸原作有所不同。
情愛沒有出口的出口:
«新無門關» 之我思
製作人 / 賴賢宗
「無門關」是 «無門關» 一書所記載的第一公案。趙州老禪師是唐代行腳遍天下的禪師,學人往參而提出「狗子有無佛性」的問題,趙州答: 「無」。從此,「無」之一字話頭,不斷深入到人意欲的深處,啟發參者的自覺,淨化生命深處的虛妄執著,它要我們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落入思辯形上學的無益追索。「狗子無佛性」的公案幻化成生命劇場,是踏破語言的限制的人生行腳。它幻化成「黑暗之光」,不斷穿梭於生命困境的關口內外。
若將「無門關」三字加以拆解,並以「情愛沒有出口的出口」來闡釋 «新無門關» 一劇的相關寓意,我進行如下的沉思。首先,「門」是語言,語言本來是為了有所指涉與溝通,但是語言也是限制,語言往往帶來誤解。«新無門關» 劇中人因為語言而爭執,也誤解了自己為何存在於此,現實生活的人生正是如此。
其次,「關」是關口,是一個若有還無的「之間」,是兩個世界「之間」,是人和人「之間」,也是不同生命「之間」,這「之間」顯現了一個「關」,一個「境界」,一個不斷衍化的境界。就像 «新無門關» 也充滿了種種「之間」,人在這裡遊移,不斷遊移的「逢場作戲」的舞台經驗,是把人的情愛異化的問題加以誠實面對了呢? 還是,「逢場作戲」只把情愛異化的問題加以衍化稀釋,從而轉換成感性歡愉? 不管是哪一種,這樣的劇場的經驗,都讓我們有所反省。
最後,「無」是黑暗,當我們限制於語言的誤解的時候,「無」是黑暗一片,一如 «新無門關» 劇中人處身於無知與令人心煩的黑暗之中。「無」也是自我的空無化 (無我),是語言的空無化 (忘言)。當我們能將自己的執著空無化,將自己語言的限制與誤解空無化的時候,我們就能經由無而體會到自己的本來面目,或許這就是「無門關」公案所說的狗子無佛性的意旨所在。無門、無關,才能真正體會趙州老禪師的「無門關」。
«新無門關» 中的寶釵、寶玉、黛玉三人的前生今世的糾葛,不只是呈現在 «新無門關»,更且是充滿了痴怨的現代男女的我們的寫照,或許也可以是一個標月指,指出煩惱即菩提的禪旨。«新無門關» 呈現了苦、誤解、追尋、無奈,如果說了解苦的本質就是禪,擊碎吾人對於語言的誤用和情意執著就是禪,找到情愛沒有出口的出口,那麼 «新無門關» 也體現了禪的精神。
鈴木大拙在<問答>一文探索趙州的「喫茶去」公案的時候,認為禪師對新來禪寺的人習慣於提出下列問題:
1.你從何處來?
2. 你往何處去?
3. 你的名字叫作什麼。這些問題明顯的也是 «新無門關» 的主題,是劇中人在劇中所發問的問題。«新無門關» 的英文標題是The
double illusion of red chamber,The
double illusion意味著一切的二元性的對立都是虛幻不實的,red
chamber 則是轉用了「紅樓夢」的種種二元性的比喻。就這個深度反思而言, «新無門關» 是「不二法門」在舞台的呈現。
«新無門關» 第一幕運用到相聲雙簧的藝術形式,以誇飾的方式運用表現了double
illusion,寶釵變成了叨絮不休的家庭主婦,兩個偶遇的路人的談話表現了現代人生活的零碎化,在無門的黑暗空間之中,忽然發現自己不知從何而來、何處是出走之門,當然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誰,找不到情愛的出口。
在第二幕,「吧台」和「海邊」取代了大觀園,同性朋友談論著一段異性感情的糾葛,此中隱微的情愫所透露的指涉關係,也是另類的double
illusion。所以,«新無門關» 的英文標題是The
double illusions of the red chamber,不僅是改寫重編了「紅樓夢」的古典情節,創造了當代的文本;更進一步的,正是轉用了、甚至是拆解了「紅樓夢」的虛實結構 (太虛幻境與人間世、大觀園的內與外等等)。「紅樓夢」的虛實結構,所謂的太虛幻境和現實濁世的對照,這還只是透顯Jean
Baudrillard 所說的的憂鬱的、懷舊傷感的現代性的精神,而在 «新無門關»之中,這些卻已經被「吧台」、「海邊」、日常可見的情愫所稀釋化了,乃至於所顛覆了。又或許,觀眾和演員在 «新無門關» 的舞台之中和之外,可以從中瞥見情愛苦痛的本質,找不到情愛的出口的痛苦本質,那麼二元隔離而引生的現代性的崇高的傷感憂鬱感,也可以是被禪的理趣所超越,成為李歐塔 (Judging Lyotard) 所討論的後現代情境之意義下的劇場。
在 «新無門關» 第三幕之中,黛玉、寶玉、寶釵代表著三種情愛情緒的相互扯裂,和這些情愛的前生今世,不斷輪迴。也就是說,黛玉代表著「哀怨」,寶玉代表著「無奈」,寶釵代表著「求不得」。就「門」的比喻而言,黛玉所代表的「哀怨」是「無須找門」,哀怨到已覺無須找門。寶玉所代表的「無奈」是「找不到門」。寶釵所代表的「求不得」是「有門不得入」。 «新無門關» 的「門」首先是這樣痛澈衷心的現實情愛經驗。
«新無門關» 的「門」在演出如參禪的行動之中,逐步取得了另一種意義,雖然仍然混雜著痛苦的現實掙扎,卻已經能夠有些超越現實情愛經驗的痛苦,因為已經了解到情愛情慾的「迷」、「假」、「幻」,體會了「無何」、「無從」和「無須」的新意 - 新無門關。
第三幕的最後,三人各伸一指,寶玉說「欲得其門,有何指教」,其實是無何指教,是無奈地找不到門。寶釵說「欲得其門,無從指教」,是「求不得」所以無從指教,有門不得入。黛玉則說「欲得其門,無須指教」,是哀怨到無須找門。紅樓夢所謂的金玉緣,莫非尋求情愛的出口,以太虛幻境加以美化,使之散發出憂鬱傷感的崇高光暈 (Aura,W.
Benjamin),金石緣的太虛幻境的前世,標示了再度回返之後的預定和諧。但是在吾人的現實人生之中,這樣的預定和諧卻是不存在的。存在現實人生之中在的只是情慾的沒有出口 (門) 的「無何」、「無從」和「無須」,這是眾生情慾的真實面。對比於此,慧能說「無念、無相、無住」,自性 (自覺佛性) 能生萬法;«新無門關» 的情慾的沒有出口 (門) 的「無何」、「無從」和「無須」的這三個無,和禪門的「無念、無相、無住」,相差何止不可以道里計。但是了解情慾的真實面,了解到痛苦的原因,也可以說,這個了解就是一種禪觀。所以,可以說,到了最後,寶玉了解到「無何」是了解到「迷」的本質。寶釵了解到「無從」是了解到「假」的實相。黛玉了解到「無須」是了解到「幻」的真際。最後,他們三人 (或每一位觀眾) 仍在情愛、情慾的「迷」、「假」、「幻」之中過癮受苦,浮浮沉沉嗎? 或者可以向上更問一句: 到了尋找門而無門的最後,無門關的「關」是怎樣的一個關呢? 或許,黛玉了解到情愛的美好是「幻」,「無須」執著。寶玉了解到情愛的「迷」的本質,情愛的美好有待因緣而生,境不迷人人自迷,情愛的本來面目自在解脫,「無何」執著。寶釵了解到她雖然所得到的情愛是「假」,但是仍夠不為「虛假」所束縛,而能夠「假借安立」,入假、用假,自立自強,善成家庭倫理,久而久之,家庭倫理也能包容轉化了情愛的假。這樣或許三人也找到情愛沒有出口的出口,找到「無門關」了。
這樣子仍在情愛情慾的「迷」、「假」、「幻」之中浮浮沉沉? 或是已經對於「無何」、「無從」和「無須」已經能夠下一轉語: 有如參禪者有所契入於禪機,這裡的或此或彼,非此即彼,或許就是第四幕的三人即興表演的命意所在。
在此次的演出之中,導演耿一偉對於第四幕的處理和嘉芸原作有所不同。在此次演出之中,眾人在黑暗的舞台上追尋光明,舞台的門開了,又合上了。最後發現光 (門) 既在遠處,也在觀眾席處的近處,只有走下舞台,在這樣既遠又近的地方,在自性覺醒的作為之中,才可以找到門,門就在週圍的一切情境之中,是無門之門,這裡是情愛沒有出口的出口。
維根斯坦 (L. Wittgenstein) 說: 「我的作品含有兩部分: 一部份就是這裡我所提出的,另一部份是所有那些我沒有寫出來的。第二部分恰巧是重要的部分」,「人有衝闖語言界限之衝動。試想人對任何事物存在之驚奇。這種驚奇不能以問題的方式表達,它根本就沒有答案。我們能說的任何事物必定先天背謬而已。然而我們衝闖了語言的界限」,「我的整個傾向是想闖越語言的界限。而且我相信任何想對倫理或宗教有所說或有所寫的人,他們都有闖越語言的界限的傾向」。中古法國無名詩人說: 「不能說的可以歌唱,不能歌唱的可以舞蹈」。是的,這或許就是趙州和尚「狗子無佛性」的寓意所在。是的,「那不可說」的已經融化於「歌唱」之中,而那「歌唱」已經在寬坦的心情中,漸去漸遠,消失在「大空」中。海德格 (M. Heidegger) 說: 「對於諸神而言,我們來的太晚。對於存有而言,我們到的太早。存有的詩歌正開始,那是『人』」。
«無門關» 一書所記載的第一個公案之中,趙州和尚回答說「狗子無佛性」。我們對於語言的本質都誤解了,對於自己的存在都太過於限制在自己的貪嗔痴了。所以回答說「狗子無佛性」。如果我們能就此拋棄慣常的對於語言的認知,拋棄慣常語言使用的時候的為別人下標籤的習慣。那麼,不僅是人有佛性,狗子也會有佛性,不唯是狗子有佛性,山河大地水流花開也都會大放光明的說法哩!
«新無門關» 一劇從一開始的無釐頭的黑暗空間,到前生今世的荒謬,舞台一片漆黑,最後擊破語言,碎裂我執,無門關 - 情愛沒有出口的出口就在這裡,整個舞台也大放光明的說法。這是如何做到的,請演員們,參!請所有參與製作的人,參!請觀眾們,參!然而,身為製作人,我想,«新無門關» 一劇並不必須負擔太多佛教刻板印象的訊息,「佛法,非佛法,是名佛法」。«新無門關» 傳達的是語言的限制和困境,表現出人的情愛、性欲意念與所謂的前生今世的弔詭荒謬,希望 «新無門關» 能夠啟發人生荒謬背後的黑暗之光,這就足夠了,就足夠成為指向「新無門關」的動力。
«新無門關» 是人用他的藝術存在,無門關、情愛沒有出口的出口,闖越語言的界限,將存有的真理發生在舞台之中,乃至於發生在每一個參予者的人生之中。«新無門關» 背後的當代禪劇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力量,還有待我們大家每一個「人」 (也就是 «新無門關» 所有的觀眾和參與製作演出的人) 在台下的真實人生之中,一起來創造喔。
無門關 - 情愛沒有出口的出口,你找到了嗎?
(賴賢宗寫初稿於2005年一月二十六日,2005年五月三十一日續成。)
「新無門關」工作及演出人員
製作人: 賴賢宗
執行製作: 楊雨蓉
導演: 耿一偉
編劇: 張嘉芸
演員: 陳亞靖 (飾演寶玉)、邱美智 (飾演寶釵)、吳宜臻 (飾演黛玉)
特別客串: 趙韻婷、陳思穎
友情獻唱:
:老哥(劉淞洲)
舞台設計: 陳華志
燈光設計: 林怡潔
燈光助理: 廖曉佩
服裝設計: 紀粵
舞台監督: 鄭曉莉
宣傳行銷: 張麗麗
購票預約須知
演出時間:
2005年6月3號(五)、4號(六)晚上七點半、5號(日)下午兩點半
演出地點: 牯嶺街小劇場(台北市中正區牯嶺街5巷2號)
票價:
300元(現場購票)
預約專線:0952687265,yanglesa@hotmail.com
(楊小姐)
主辦單位:中華民國現代佛教學會
協辦單位:文山社區大學。
贊助單位:台北市文化局。
感謝
博聞堂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林仕倫 廖錦城 陳裕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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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大學中文系 蔡芳定 范銘如 馬寶蓮 王珮玲
莊雅足 人間福報 菩提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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